附近道路正在施工，看來得臨時變更散步路線。陸壹拿出手機研究地圖，只是短短幾分鐘，精力旺盛的調皮鬼圖圖就開始咬他的鞋子，即使被喝斥了也不氣餒，依然故我地對著主人拼命晃著屁股，最後甚至黏在陸壹腳邊不停繞圈圈。
「嗷！嗷嗷！」
「你這傢伙！說過很多次不要咬我的鞋子了！」嘴上這麼說，陸壹還是迅速收起手機，牽好繩索開了大門。
接連幾日都是不適合遛狗的陰雨天，圖圖八成是在家裡悶壞了，夕陽映入玄關的那一刻，牠幾乎就是奪門而出，亢奮得跟追著球跑似的。陸壹小跑步跟在後頭，滿臉無奈卻又別無他法，必須多費點勁才不至於淪落成被牽著走的那個。
平常他們會在第二個十字路口右轉，但是今天得往另一個方向走才行。
陸壹好不容易才把爆衝的圖圖重新導回正途，讓牠跟自己一起乖乖等紅綠燈。他站在原地左右張望，往距離最近的店家隨意看了一眼。
他平時很少經過這條街，對路邊的商家不怎麼熟悉，自然也不曉得這個轉角什麼時候多了一間美髮沙龍店。
明明是平日，客人倒還不少。
店內空間寬敞，裝潢時尚，整體感覺挺合陸壹的喜好，不過關鍵點果然在於設計師。回家之後查查評價吧。陸壹逕自心想，目光沒有就此離開，然而讓他忍不住停留的主因，卻和上述所說的一切毫無關聯。
吸引他的是一名正忙著掃地的少年。
──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那張臉。
他有一頭烏黑的短髮，髮質柔軟服貼，看起來就和自己動不動亂翹的鬢髮不一樣。
長相是眉清目秀、白白淨淨的那種類型。
大概比自己小了幾歲，搞不好還只是個高中生。
手指細細長長的，很漂亮。
以這份簡單粗暴的觀察報告來做個總結，不管從哪個角度看，他都不認識這號人物。
陸壹困惑地皺起眉，確定那名少年不在自己廣闊的交友名單內，可是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比炸裂的煙火還要鮮明，全部歸咎給錯覺實在沒有多少說服力。
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……
燈號早已轉換了幾秒，陸壹還不肯放棄回想，圖圖卻沒有要待在原地等他的意思，蹦蹦跳跳地想往前衝，硬是要把腳步停滯的主人給強行拖走。
「嗷！」
陸壹低下頭，一撞見圖圖閃亮亮的眼睛，濕漉漉的鼻頭，笑嘻嘻的嘴巴，圓嘟嘟的屁股，正準備開罵的嘴巴就默默闔上了。
可惡又可愛的傢伙。陸壹心底嘀咕，踩出重重的步伐，又愛又恨地表示妥協。
※
回程的時候，走的仍是同一條路。
陸壹再次經過那間美髮沙龍店，下意識往裡面掃了一眼。
不看還好，一看就嚇了一大跳。
那張秀氣的臉蛋突然出現在離他很近的位置──只隔著一條抹布──下午是掃地，現在是擦玻璃啊，看來只是剛來不久的工讀生吧。
他發誓自己並不是有意為之，但這個站位確實可以把那張悶悶不樂的臭臉看得很清楚。那人的眉頭皺成一團打結的毛線，眼角泛起分不出是疲倦或委屈的淺紅，抿緊的嘴唇咬得死死的。
如果不是看見對方手裡拿著抹布，陸壹會懷疑他其實是想釘稻草人。
基於所謂的禮貌，這種時候就應該別開交會的視線，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。可是陸壹沒有這麼做，因為意料之外的發展終於讓他找到最重要的線索，順利在腦內湊出缺了最後一塊拼圖的全景。
果然不是他的錯覺。
他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張臉了。
早就已經記不清是幾年前的事情，印象中的臉龐也是更加稚氣幾分的。儘管如此，陸壹仍然確信他們就是同一個人。哪怕當初自己望見的並非眼前這張泫然欲泣的嘴臉，而是哭得滿臉通紅又超級不甘心的那種表情。
說不上原因，他就是莫名有點在意。
陸壹鬼使神差地停在門口，猶豫要不要找個理由進去。
他對自己現在的髮型還算滿意，雖說蓋到眉毛的瀏海差不多該剪了，但又不是很想讓不熟的設計師操刀……
「喂，這裡不能帶狗進來。」
陸壹還沒下定決心，那個害他變成這樣的人就自己主動出來了。
姑且算是第一次見面，講話也太不客氣了吧？
雖然他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就是了。
「啊？我又沒有要進去。」
「那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看？」
「我才沒在看你。」
「最好是啦。」他吐槽得很不客氣，「你剛才經過的時候也一直在看吧？有夠明顯的。」
「……啊？」搞什麼啊，這小子是怎樣？也許是不肯服輸，也許是抗爭意識，陸壹一陣氣結，回過神來嘴唇已經動了，擅自將這番聽來不明所以的質問脫口而出：「那你那一天在大賣場幹嘛要哭啊？」
聽聞此話的少年一臉錯愕，整整後退三大步，一口氣退回店裡。
「好噁，你是怎樣，跟蹤狂？」
說完這句話就把門關了。
「靠！」
哪門子的不實指控啊！他才沒有這種低級的興趣咧！
陸壹原地咒罵，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，回家的時候跑得比圖圖還快，連晚餐也沒吃就立刻接著獨自外出。
這一次沒了進出限制，他氣勢洶洶踏進店內，不換髮型也不剪瀏海，就是藉著洗頭的名義來堵人的。
剪頭髮八成還輪不到那傢伙來剪，他也不想拿自己的頭開玩笑。
偏偏不把誤會解開又嚴重影響他的心情，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了。
當時的陸壹根本沒想過會因為這麼荒唐的展開交到一個朋友──不久之前晉升成男朋友了──而且這件事情都過了一年多，到現在還會時不時被金少岳拿出來說嘴。
「陸壹，你老實告訴我，是不是偷偷愛慕我很久了？」
「要我說幾次啊？只是剛好而已。」
「那也太剛好了，哪有這麼瞎的。」
「就是這麼剛好。」陸壹揚起嘴角笑了笑，在鏡面裡望見站在身後的金少岳對他翻白眼，也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樣子，「欸，小金，我有時候會想，我跟你的相遇搞不好就是所謂的命運。」
「幹，你害我差點弄掉染髮劑。」罵個幹還差點咬到舌頭。
「沒事，第一次嘛，緊張也是難免的。」陸壹壓低聲音，語氣突然變得曖昧，講得好像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跟染頭髮沒關係一樣，「小金你慢慢來，不用怕，我會等你準備好。」
「……我要吐血了，陸壹你他媽到底是想染金色還是紅色？」金少岳彆扭地別過臉，忍住K他腦袋的衝動，「對了，你是明天進你姊的公司？」
「對啊，正好讓大家見識一下我們小金的手藝有多厲害。」
「你又知道了，我才正要開始弄。」
「當然啊，我剛遇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了。」陸壹說得理直氣壯，簡直不懂得害羞兩個字怎麼寫，「你的手那麼漂亮，不適合做賣場工作啦。」
幹，這個前後文到底是有什麼關係？金少岳右手一抖，沒把染膏弄掉，卻手滑摔了梳子。真應該乾脆敲在陸壹不知道裝了什麼的腦袋上。
磨磨蹭蹭老半天，還沒幫陸壹染好頭髮，他的臉頰卻先被染紅了一片。金少岳大口深呼吸，把陸壹偷偷轉過來的上半身用力扳回正面，「給我坐好不准亂動，還有──」
「還有？」
「把嘴閉上。」陸壹那張嘴再不閉起來，他這個第一次就要變成黑歷史了。
「哎呀。」陸壹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，最後不只閉了嘴，還順便閉了眼睛。
和他們每次嘴對嘴接吻的時候同一個表情。
於是在使出做為美髮師的專業之前，金少岳選擇了先做自己，惡狠狠地扯了好幾下那厚得沒邊的臉皮。
「好痛痛痛、小金你倒是溫柔點啊──」
聽見陸壹埋怨中帶點撒嬌的哀號，金少岳才心滿意足地哼哼，繼續動工把他染成自己的顏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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