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底是為什麼呢？試裝、對戲、走位、彩排，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，卻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，始終沒辦法完全靜下心來。
白鬱換好便服離開劇場，任由夕日將他若有所思的臉龐映得發紅。纖細的人影周圍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，隱隱透出幾分寂寥；悶堵的胸口淤積著混濁的空氣，沒能揮發在燥熱無風的夏夜裡。
這個令人費解的情況一直延續到白鬱吃完飯洗完澡，坐在床邊準備隨手拿起某本詩集閱讀為止。
「太安靜了。」
沒錯，就是太安靜了。
白鬱掏出手機，查看收件訊息和通話記錄，看著某個幾乎佔了整排通聯記錄的名字在48小時前便斷線似地頓失蹤跡。看來他終於找到那股異樣感的源頭了。
俞岳量已經整整兩天沒有打電話或傳簡訊過來，也沒有濫用職權直奔劇團堵白鬱下班，更不用說是三不五時就想準備某些驚喜──或驚嚇──給他親愛的小天使。
這還是頭一遭。
為此感到愕然的白鬱隨即打開SNS，確認自己並沒有在對方第N次高聲讚嘆「今天的我也是如此耀眼」或者「今天的小白鬱也是如此美麗」時忍不住按下封鎖鍵，將還在試用期的男朋友打包退回原廠。
嗯，真的沒有，只是偶爾在腦袋裡面想想而已。
明明應該算得上好事，白鬱卻很不習慣，甚至有點坐立難安。倒不是想要浮誇的鮮花紅毯，也不需要顯眼過頭的豪牌跑車；燭光晚餐姑且可以考慮，但如果能把蠟燭拿掉會更好；高級睡衣穿起來挺舒服的，不過真的沒必要當成日拋隱形眼鏡在買……他的生活竟然不知不覺被俞岳量入侵到這種程度了嗎？
白鬱無心讀詩，索性側臥在床上，手指停留在那個沉寂兩天就像失蹤了一個世紀的的姓名摩娑，說不出這種微妙的失落感到底算些什麼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，解答依然沒有揭曉，只有陣陣痠麻的感覺鈍化他的指尖。
嘟。
「啊。」
白鬱失手按下通話鍵，又搶在第一聲鈴響前掛斷。
現在這樣子正好，耳根清淨落得輕鬆。
……才沒有覺得想他呢。
白鬱剛把臉埋進枕頭，握在手裡的手機便突然震動。是俞岳量打來的，時間點巧合得彷彿家中被裝了監控，嚇得他心虛地把手機半摔出去，響了幾聲之後才伸長手臂把它撈回來。
他猶豫幾秒，接起通話：「喂？」
「小白鬱──你現在有空嗎？」
不過是兩天沒聽到俞岳量的聲音，這樣都會感到有些懷念、心想這傢伙好像也沒那麼煩人什麼的……可見平時他究竟被荼毒得多麼厲害。
「差不多準備要睡了。」雖然其實沒什麼睡意。白鬱頓了頓，在俞岳量發言之前小聲提問：「最近很忙？」
「這兩天在法國出差，為了空出一天休假忙得不可開交。不過在不久前已經全部解決了。」俞岳量說得輕描淡寫，語調相當輕快，隔著通話都能想像到他神采飛揚的表情。顯然有什麼事比起拿下價值連城的合約更令他歡欣雀躍，而那毫無疑問地與白鬱有關。「我三十分鐘前剛下飛機，現在正在去見你的路上。」
「什麼？」
白鬱還沒反應過來，經過幾秒，俞岳量含笑的嗓音又接著響起：「我在你家樓下。」
說得跟鬼故事一樣。
再說這位總裁到底是搭車還是搭直升機來的？
白鬱翻身下床，拉開窗簾，果然望見那睽違幾日不見的熟悉身影。
夜色無法掩去俞岳量高大挺拔的身姿，月光和那頭燦爛的金髮一比就相形失色。那也是理所當然的，哪來這麼刺眼的月亮啊。
儘管唐突又霸道，俞岳量卻沒再繼續往前，像是要等待白鬱點頭允許，就停駐在街燈下等待。
最後白鬱沒有趕人回去，只是實在搞不懂事情為何演變至此。於是在開門讓俞岳量進來以前，雙手環胸站在門口淡然說道：「俞總，解釋一下？」
「再三分鐘就要換日了。」
白鬱回頭看一眼牆上的掛鐘，不解地發問：「所以呢？」
「特別的日子，」俞岳量右手挑起他的下顎，理直氣壯地說：「當然得和最特別的人一起度過。」
「八月二十三號？」白鬱輕巧閃避，和他挑人下巴的動作一樣駕輕就熟，「是什麼特別的節日嗎？」
「當然，這絕對是個值得慶祝的重大節日──」白鬱略帶困惑的目光非但折損不了他滿滿的自信，那麼可愛的表情反而吸引他更多注意力。俞岳量毫不氣餒，自然地收回遭到迴避的右手，這次抬起一直偷偷藏在背後的左手，手裡捧著一束色澤艷麗的玫瑰花，「今天可是像我這樣完美的人誕生在世界上的美好日子。」
「……嗯？」沁入鼻間的香氣和突如其來的情報先後打散白鬱的思緒。原來今天是俞岳量的生日啊？這時候才告訴他根本來不及準備……不對，就算事先知道又能準備什麼啊。白鬱若無其事地低下頭，微長的那側鬢髮撫過臉畔，能感覺到俞岳量直接的目光也跟著落在那裡。「明明是你的生日，為什麼要送我花？」
一般的情況通常是反過來吧。
雖然這位總裁根本不是所謂的一般人，而自己一時之間也沒有東西能送就是了。
「是送給我們兩人的。」俞岳量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白鬱，像要把這兩天沒見的份一口氣好好補回來，「不只是為了慶賀我的出生，也是紀念與小白鬱命中注定的相遇。」
「命中注定？」
「月亮本身是不會發光的，是因為被太陽照耀才會反射出動人的光輝。」
糟糕，他不該問的。
「我的陰晴圓缺是因為你，閃閃發亮也是因為你──」
不，其中一半跟他沒關係吧？是因為自戀型人格。
「遇見你，讓我找到了這顆星球上獨一無二的、只屬於我的那朵玫瑰花。」
明明就還在試用期！
白鬱悄悄深呼吸，想阻止那些甜言蜜語一再入侵他的腦袋，想不到卻沒能躲過竄入體內的花香。他曉得那帶點甜膩的香氣多麼可怕，只要一時不察，堅守不住的理智就可能被融化成一灘黏糊的泥濘；要是滾到床上去那就沒救了，轉眼間就會被翻攪得一塌糊塗的。
可是無論被拒絕過多少次，俞岳量還是那麼積極熱情，鍥而不捨地用各種方法表達對白鬱的滿腔愛意。
要說完全沒有一點點動搖，那肯定是騙人的。
但他是不會承認的。
就當作是名為生日的籌碼起了作用吧。白鬱找了一個理由，哪怕他那能夠流暢背出複雜對白的雙唇，如今卻吐不出一句簡單的生日快樂，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難以啟齒的緣由。
就在白鬱緩緩抬起指節，幾乎要以行動代替回答把花束接下的瞬間，俞岳量忽然又說：「這花你不收下，今晚我就不回家。」
此話一出，聞言的白鬱突然收回雙手，放下了所有躊躇。
他不由分說轉身走進室內，留下還沒發現問題所在的俞岳量。
整個場面一度十分尷尬，俞岳量捧著花愣在原地，萬萬想不到功虧一簣的原因，但也沒有因此不顧白鬱的意願，而是微微歛起眉眼間的喜色：「……小白鬱？」
「既然俞總只打算待在那裡罰站，我就關門不送了。」
俞岳量立刻讀懂他的話中有話，站姿筆挺的長腿大步一邁，正式踏入那個為他騰出一點點位置的空間。
手上的玫瑰花此時不再重要。
他一心一意望著另一朵羞澀綻開的玫瑰，即使背過身去不肯看向自己，那隱約泛起微紅的耳畔也沒能逃過他的眼底。
一度黯淡的世界再次光彩明亮，賴以維生的空氣也變得無比清甜。
俞岳量恢復以往的神采奕奕，愉悅的心情毫無保留地浮上帶笑的唇角，更從永不枯竭的情話中滿溢而出，還因為過於興奮而帶點用力過猛的傾向，「我不只想進入你的房門、更想進入你的心門、還想進入你的──」
「你還是出去好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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